不管媠䆀,畫落去──顧玉枝阿嬤

1935年出生的顧玉枝阿嬤,有著響亮的嗓門、大喇喇的性格,常常人未到聲先到,充沛的活力深具感染性,常讓人忘記她已超過80歲了。

玉枝阿嬤出生於彰化鄉下,家中6個兄弟姊妹她排行老二,和大哥從小就得幫忙耕田、種作、照顧幼小的弟弟妹妹。由於從小看著父母辛苦掙錢養家,玉枝也養成踏實的生活態度,一肯做、能吃苦,從不抱怨。

剖香腳的小女工

若說有小小的遺憾,是8歲那年家裡來了入學通知,那時還是日治時期,她偷偷聽到父親對來通知的人說,「伊若去讀冊,厝內無人打理、小囝仔無人看顧,實在是無法度啊!」

當時年紀小,並不知道上學有什麼重要,長大後看到人家都會讀信寫字,自己一個字都不認得,心中既羨慕又感嘆:「當初若也讓我唸幾年就好了,至少會讀會寫嘛!」她後來還玩笑地跟弟妹們說:「若可以,我才不要當長姐,我要做最小的,像你們一樣可以去讀冊。」

她從7、8歲就常帶著弟妹們去隔壁玩,那時很多鄰居都在「剖香腳」,就是手工剖製拜拜用的香的中心那隻細竹籤,在機器取代人工之前,這可是一項需要手巧心細的傳統技藝。

勤勞慣了的她,看到鄰居嬸嬸阿姨可以俐落剖出一根根纖細的竹子,忍不住手癢起來,趁著大人們離開座位喝水休息的空檔,馬上坐下來拿起柴刀試劈,大人當她小孩子愛玩也隨她去,沒想到就這樣學會了,到14、15歲時已練就一手好技藝,不再只能下田,而是開始隨著工班四處去剖香腳。

懷念的女孩兒伴

當時的工班常常有二、三十個人,由雇主載到內山,男孩子負責砍竹子、鋸竹子,女孩

們則剖竹片、切絲﹔大家住在工寮裡,天亮就動工,晚上洗完澡、吃個飯又繼續剖到11、12點才休息,看似單調又辛苦,卻因一大群都是年輕女孩而生趣盎然。

「大夥兒說說笑笑,一點都不無聊,有時候入山一、兩個月才能回家,作伴的時間長,大家感情都很好。」她很懷念那時的女孩兒伴。山裡用不到錢,老闆時常將工錢直接交給她們的父母,她也不記得自己為家裡賺了多少錢,只是認真做、認真剖,一如當時乖巧顧家的女兒們,本本分分地工作,什麼也不多想。

隨著工班她們去過南投、嘉義、水里等濁水溪沿線的深山聚落,17歲那年來過桃米坑,並在鄰近的成功里待過一年,她兩個女伴後來還成了成功里的媳婦。她則是到19歲時,由人做媒嫁給彰化隔壁村子的張新春,「他們家也是在剖香腳,因為欠人手,我又會剖,所以剛好湊一起啦!」玉枝笑著說。

婚後不久先生就去當兵,她邊照顧公婆小孩、邊工作,等到先生退伍,在她23歲那年,決定舉家搬到桃米坑定居,因為印象中這裡竹子多,剖的香腳可就近賣到埔里鎮上的大香行﹔他們一直做到近40歲,村裡竹子少了,機器也慢慢取代人工,才轉行改種山、種果樹,這項傳統技術也就漸漸沉寂。

玉枝阿嬤(右)非常活躍,圖為參加社區老人會的演出,她們身上披的蝴蝶披風,也是繪畫班的作品

阿嬤有沒有去畫畫?

玉枝和先生生養四個兒子,均孝順有成就,11年前先生因病過世後,兒子們希望她好好休息享福,但她活動慣了閒不住,再後來隔壁的桂鶯阿嬤邀她加入繪畫班,她想:「反正閒閒無事,去畫圖也有伴,卡贏窩在家裡看電視,看久了人都變懶囉!」

起初因沒讀過書,不免有點躊躇,但後來一想:「頂多人家畫水水,我畫歹歹而已,那也沒什麼,我又沒要參加比賽,驚啥!」就這樣大膽地畫下去了。

雖遺憾沒念過書,率性的玉枝(中)仍大膽創作,畫出一番天地

雖然她個性活潑跳脫,但年輕時剖香腳的經歷,讓她手腳靈活,又坐得住,多年下來畫出自己的天地,「我只差不識字,卡輸人一點而已,畫圖不是問題啦。」、「這裡有伴可聊天,畫起來嘛卡趣味。」從女孩時就喜歡成群作伴,到老了這習慣也沒改,只不過場景從深山工寮轉到村子裡的教室,劈刀換成畫筆而已。

從少女就喜歡同儕作伴,老來也在繪畫班找到夥伴

她的畫風跟人一樣,透著一股天真憨厚,童稚而逗趣,非常有個人特色,好玩的是,她反而很崇拜班上畫風寫實的同伴,覺得「大家畫什麼像什麼,怎麼我都畫不像……」,會先質疑自己一番,但也很快釋然,又開開心心地畫起來,就像個孩童一樣。

而家人怕她平日在家無聊,也不斷鼓勵,有的孫子每次回來都問:「阿嬤有沒有去畫畫?」還慎重交代:「不可以中斷,要繼續畫喔!」有的孫子定時回來看她有沒有新作品,然後拍照去跟朋友分享﹔兒子們也會拿她的畫回去家裡掛著,大家非常捧場。還有許多外地人來村子參訪,遇到他們上課,當然又是一番讚嘆……

對此,玉枝阿嬤雖開心卻也淡定,「不管外面的人欣不欣賞、喜不喜歡,反正美醜隨人看,我繼續畫我的就是了。」這個單純又帶點傻勁的阿嬤,有時自信滿滿,有時稍稍沮喪,但從不會停滯不前,彷彿邁著自在的曼波舞步,開心地在繪畫世界裡,跳動。

2010年的大幅孔雀,是玉枝阿嬤得意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