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微溫且一息尚存 信義鄉潭南部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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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林琮盛 攝影/彭雲祺
南投縣信義鄉的潭南村是個布農族部落,九二一百年大震將全村一百五十六戶震倒六十二戶,三十六戶半倒,國小、派出所、教堂無一倖免。
而一向以年長者從事農作和年輕人外出從事營建粗工為業的潭南村民,更因水源中斷、耕地成為危區,農作無以為繼,加上大環境的景氣低迷,使得失業人口日增,經濟更陷困窘。
布農孩子的希望
二OO一年三月,我進入災後的潭南,採訪到設計重建潭南國小的姜樂靜建築師。
「這個是由傳統布農家屋原本作為小米倉的位置轉化出來的圖書館,意指這是知識的穀倉;而這些半戶外的平台空間,可作為展演、祭典和部落教室。」姜樂靜指著潭南國小重建模型說。
姜樂靜災後初抵潭南,所見僅能用「慘烈」兩字形容。當時尚在東海大學建築研究所就讀的她,與關華山教授一致認為:要幫忙就到最被忽視的地方,「就是這裡了!」
在浩然基金會以四千五百萬元認養下,潭南國小重建有了轉機,對於教育別具想法的姜樂靜遂全力投入這起校園重建的規劃中。
「布農的辨識系統是什麼?可不可能從潭南周遭的山林風貌、地質、植物的肌理色彩等素材,建構一種內斂、原始的布農美學與風格?傳統的工法如何復興、轉換?」姜樂靜翻著當時的速寫簿,一面說起她是如何透過稀少的文獻和思考找答案。她想,「既要找尋布農的秩序,還要定位小學與社區互動的多樣可能性」,最後終於設計出「領域清楚,介面模糊」、「回歸布農文化意象與多元功能」的潭南國小,而這起設計案更獲得遠東建築獎的殊榮。
相較於學校重建,其他方面的重建相形複雜而困難。以家屋重建為例,有的是代代分戶後建地過小,難以原地重建,而更多是因為原住民保留地未辦理繼承、過戶手續,而造成的地權不清。地權不清,自然無法辦理重建貸款。
二OO二年,中央為了協助潭南居民家屋重建,委由原住民委員會徵收一塊農地變更地目後,作為興建集體住宅的場所。共有三十五戶失去家園的全倒戶接受這個方案,日後每戶以一百多萬的價格承購。
然而,三年了,這個備受居民寄予莫大期待的「未來的家」,除了整地、公園、公設的雛型出來外,「房子」仍只是存在於地圖上荒蕪的一塊「餅」。
二OO五年五月,居民們北上到原住民委員會呈情,但官員坦承,問題出在銀行深恐這些貸款變成呆帳,因此不敢借貸,而這一拖就是三年。
資源,帶來分裂
震後投入潭南重建的建築師王志忠和張玲,運用台北國際獅子會的一筆指定捐款,設計一座具有布農族卡社群家屋特色的石板屋,期望這座「部落之心」日後成為當地結合社區生活、文化傳承的學習所。
為了落實社區自力造屋的理想,王志忠捨棄傳統的發包作法,而將工作機會交由當地重建委員會召集人募集適當村民來施工,再由規劃單位來做材料與品管的監控。這種雙軌制的施工模式是一種實驗,由於工人管理並非掌握在傳統的包商手中,所以工程進度、技術能力都會受到牽制,「但是這卻是讓村民重新熟悉傳統工法與日後家屋重建時,應用來創造新風貌的機會。」將此次施作視為是一次「工法操兵」的王志忠表示。
然而,為了爭取這些工作機會,必需對重建委員會召集人行賄的流言四起,不同技術卻要求同酬的抱怨也不斷,還有召集人虛報工時,浮報材料費,甚至帳目不清、捲款而逃的耳語都成為新聞。如今,耗資五百餘萬善款的文物館落成,卻因當初未與地主達成購地價格的共識而變成超級大違建,無人管理,淪為醉漢的休息所。
「潭南村原本是很合作的,但這一場地震後,大家好像變得自私起來,」前社區發展協會理事長幸光明說。
一年多來參與潭南重建,讓王志忠發現,「給資源」和「分配資源」實在是一門大學問,尤其在長期地方派系腐蝕的權力結構下,每個場域都有固定的圖利者和得利者的應對,即使沒有,也存在這樣虛擬的質疑,更難做得所謂「公平、公正」。
部落重建的危機和遠見
從潭南的例子也令人反省到,重建機制中,社區營造者的角色是不容忽視的。當一個沒有社區營造經驗的社區在面對極大變故,而又獲得許多外來資源時,如何合理、有效、公平的分配資源,以至於對資源的篩選,都得透過由下而上的討論才能透明化地獲得共識,否則資源越多,互相猜忌的心態越深,分裂越快。
同時,重建團隊拋出的想法也要有部落內社區參與者的對口、承接和互動,往往因為雙方立場、期待、專業不同,最後造成日益加劇
的合作落差,一則部落內對重建目標和團隊的熱誠產生月暈般地懷疑,另則也讓滿懷奉獻熱血的協力團隊為之挫折、撤退。
而這些社區與協力團隊的默契,如果社區還無法滋養出適當的人才時,往往需要外來的社區營造者有意願地長期在當地蹲點,以促成理性溝通、串連,協助雙方成長,減少誤解,培育社區自我營造的動力,這才能使合作的效益加乘。
面對外勞日增、全球性的景氣低迷、和WTO來臨的時代,和潭南一樣弱勢的原住民部落的重建,機會何在?
高雄大學教授曾梓峰認為,結構弱化的地區談「發展」是要回歸到永續,回歸到以「人」生活為目標的營造,才有機會。例如「綠色家園守護神」、「發展能呈顯地方特殊資源特性的產業」,而這些都得靠政府透過新的政策和行動方案,以社區營造的精神,協助社區居民以自身承載(非配合)的方式,在自己的生活崗位上,有願景與有意義的被動員起來,這就是「區域活化」或「區域植根」。
而每一個被動員起來的力量與行動,無論型式、內容為何,只要對社會整體的價值和意義有增進,都可以階段性地被視為「就業」,而被社會資源和制度所支持。
以此而言,原住民的就業不見得要流浪在城市的工地當板模工、當勞力出賣者,他可以回到部落,從部落的特色、資源、文化找到轉化成價值與永續經營的生機。
部落的危機與遠見,其實也就在這須臾之間。
為文化埋種子
「我們這裡,除了四周是山,還是山。」一位族人說。
但在植物生態研究者林玉琴眼中,這些山,都是一座座蘊藏著布農族人與植物對話的文化奧密。林老師參與潭南部落的生態植物調查發現,雖然這裡的植物不是稀有或罕見的,但它處處含有布農族人的文化因子,是因為有了這樣互動的軌跡,這裡的植物就特別起來。
同時在進行的還有潭南的編織和獨特的染布技術的調查記錄,都在為復育潭南的布農文化埋種子。
曾參與這項計劃的王亞力堅信,大部份人不會體會到文化流失的可怕,族人不該以一個月賺多少錢作為立足部落的價值,而應該是以繼承多少文化遺產而自傲,這樣有布農智慧的老人才找得到在部落生存的位置和尊嚴。
「潭南未來的機會是教育,」王亞力肯定地表示,這是唯一跨黨派、跨利益、跨家族、跨派系和跨宗教的團體,「也是潭南的心臟。」
二OO五年六月,潭南國小的期末作品展,琳瑯滿目。而一樓簷上寫著:「知識小米倉」的圖書館內,坐在電腦前面的五年級大女生一一刷卡,七手八腳的應對借書還書的小朋友。
「自我改變的決心才是潭南村的未來希望,而教育更是潭南孩子們翻身最有利的途徑。」潭南國小校長陳明正強調,他認為原住民不應再心存依賴,而政府也不能再用救濟的心態來面對部落的失業現象。
他結合天下雜誌「希望閱讀」計畫,充實圖書館,鼓勵孩子和家長借閱,再由老師帶領高年級學生做資訊化管理。他也為了輔導課業落後的孩子,與有心的老師留下來住校,「我們不能放棄他們其中任何一個,我們更要因材施教,給每個孩子學習的機會和成就感,讓他們不要自我放棄,更不要以災民的心態而有依賴,要讓他們願意當潭南村的未來種子。」
「我們把種子埋在那裡,微溫且一息尚存。」回想著兩年多前,姜樂靜建築師在筆記本上所寫下的這句話。
如今,雖然這塊地是如此貧瘠堅硬,但是看到這些被埋下的種子有的略微拔地而出,有的已裊裊挺立,也還有的尚在沉睡;但我想,重建的意志與生命力,不正是因此而存在嗎?
本文節錄自《地動的花蕊》一書/新故鄉文教基金會2004年出版